在當今全球經濟和安全形勢處于巨大不確定性的背景下,正在加拿大召開的G7峰會受到廣泛關注。在50年的發展過程中,G7正在從“在分裂和對抗世界中凝聚西方國家合力”走向“在一個經濟全球化世界中制造新分裂”。
回溯歷史,G7成立于20世紀70年代中葉。當時,美蘇正處于冷戰狀態,西方世界內部也面臨著深層危機與分裂風險。美國實施美元與黃金脫鉤政策,直接導致布雷頓森林體系瓦解,這一變動使得西方世界的經濟和政治局勢陷入嚴重危機。與此同時,石油輸出國組織對西方國家采取石油禁運措施,對它們造成巨大沖擊。因此,法德等西方國家推動成立G7。G7成立之初的核心功能,是協調西方國家在重大經濟與戰略問題上的內部立場,促使西方國家間形成“權力與經濟相互依賴”且不可分割的更緊密關系,最終確保西方陣營在冷戰中占據優勢地位。
推進經濟與戰略層面的內部整合協調,始終是G7維系自身活力的內生動力。然而,在演變過程中,G7實力與影響力的持續下降已是客觀現實:20世紀70年代到90年代,G7國家占全球GDP總量的67%,而當前這一數字已降至40%左右,它對全球經濟事務的影響力顯著削弱;G7國家在全球人口中的占比也呈持續下滑態勢,從成立初期的約15%降至如今的不足10%,代表性越來越不足。
在后冷戰時期,強化西方內部“相互依賴”的共識,構建西方認同的“共同利益”,成為G7的主要功能。自20世紀90年代初以來,經濟全球化進程加速推進,世界各國憑借自身發展活力,共同豐富并塑造著經濟全球化進程的內涵和方向。在此過程中,G7始終試圖以西方標準來定義經濟全球化的規則。然而,隨著G7國家在全球經濟增長中的貢獻率不斷下滑,其對世界經濟的影響力日漸式微。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,G7在全球地緣政治領域的作用反而是在持續增強。如今,G7已經逐漸背離包容性經濟全球化的發展趨勢,淪為冷戰思維和集團對抗在當今國際事務中的典型代表。
近年來,G7在應對重大國際事務方面的能力越來越捉襟見肘。從全球經貿金融議題,到打擊恐怖主義、防止核擴散,再到氣候變化以及人工智能等前沿領域,G7的表現都不如人意。在烏克蘭危機中,G7選邊站隊、一味強化對俄制裁,以至于美國現政府都認為這種做法極端危險且不負責任。在全球治理領域,G7的局限性更是暴露無遺。與G20和金磚等機制相比,G7的協調行動能力與治理成效都明顯遜色。
G7強烈的排他性,使它在國際事務中越來越難有代表性,倒是日益暴露出“一小撮”的小集團狹隘性。該機制反復強調其成員價值觀高度一致的重要性,這種偏執的認識,使其站在世界文明多樣性下多數國家的對立面。而G7在實踐中表現出的功利性,更是嚴重削弱了它存續的合法性根基。G7在涉及俄羅斯問題上的做法可謂典型。1997年,為了迫使俄羅斯最大限度對西方作出妥協讓步,G7將其吸納進機制,變成G8。但當俄羅斯在維護自身核心利益時展現出堅定立場、拒絕讓步后,西方國家就將它“踢出”。
盡管如今不少西方人士認為G7仍然可以發揮凝聚內部共識、加強內部團結的作用,但事實證明,G7的表現已經越來越難如他們所愿。從英國堅持“脫歐”到美國現政府廣為人知的對G7的輕視態度,無一不表明,G7已難以有效應對現實問題,其解決問題的能力和潛力愈發不足。G7始終強調西方價值觀和西方內部“相互依賴”的重要性,然而現實中的西方國家內部矛盾重重、裂痕深刻,以至于“西方”這一概念是否還能繼續適用,都成為國際社會廣泛討論和質疑的焦點。
當下的美國政府更是公開批評G7長期以來推行的“全球主義”議程,并通過對G7其他成員國發起的關稅戰,直接表明G7所說的“西方經濟一體化”目標的不可行性。而且,美國現政府反復聲稱要將加拿大變為美國的一個州,這在包括G7在內的眾多西方國家內部引發強烈震動,加速了其內部的分裂。可以想見,“三觀”如此不同的G7成員國不可能提出一個真正有效的建設性行動方案,更難如一些西方精英所期待的那樣將G7機制進一步推向亞太國家,使后者成為西方在全球挑起地緣政治競爭、制造分裂的工具。
G7已經成立50年。它初建時那個分裂對抗的冷戰世界,早已演變為當今各國命運休戚與共、經濟深度交融的經濟全球化時代。6月初,《外交事務》網站刊載了國際關系學者羅伯特·基歐漢與剛剛去世的哈佛大學學者約瑟夫·奈共同撰寫的文章《漫長“美國世紀”的終結》。他們在文中告誡西方決策者:“世界相互依賴的趨勢是不可逆的。”這句警示可被視作對此次G7峰會與會者的一句諫言。當下G7所持的理念與具體實踐,已與現實世界嚴重脫節,它唯有認清世界發展大勢,才可能跟上時代前進的步伐。(作者是外交學院國際關系研究所教授)